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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往事 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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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不大,師公和雁三兒睡外艙,我睡裏頭的榻上,河上風浪不定,船身上下微晃。耳邊聽著水聲,我睡得迷迷糊糊,身上的傷處又開始隱隱作痛,先前還輕微,後來越來越疼,我側過身,緊緊抱著被子,人蜷成了一團。

疼痛象是火苗一樣在肌膚上灼燒,我身上一陣陣的出汗,吸氣,吐氣,睜著眼看著幽暗的船艙頂蓋,盼著這天早些亮起來。

可時間過得極慢,我覺得自己已經忍受了許久,可是周圍仍然是黑夜。

忽然間一條幻術出現在我的腦子裏,很奇怪,就象是許多之前學過,練過,這時候又想了起來一樣。

我將拇指食指捏在一起,心中默默念誦,疼痛似乎真的在漸漸減輕。

我知道,並不是不疼了,只是這條幻術,它將疼痛暫時阻斷了。

這並不是一條很艱深的幻術,但是……只怕它就象師公說的那樣,是邪路上的。雖然幻術之中又劃成山陽山陰兩大派,可是兩邊的門派都對邪術魘術這些避如蛇蠍,仿佛沾上一點邊,就要身敗名裂一樣。

疼痛消失了,我也睡意全無。

我彈了一下手指,指尖釋放出一小團柔柔的只有我自己能看到的光亮。

我把壓在枕下的那本冊子拿出來翻看。

我想不起來舊事,可是近日卻莫名的知道這些幻術。

冊子的絹色陳舊,泛著黃色。雖然絹書,竹書,紙書,甚至木雕書和石書銅書都並沒有什麽稀奇,可我總覺得,這本冊子應該不那麽簡單。

這沒有什麽根據,純是一種感覺。

是的,感覺。

上頭的字看起來不象是一次寫成的,而是分了幾次,可能用的筆還有不同,所以能夠分辨出來,大約是分了七八次將這本冊子寫完的。字跡清秀挺拔,字裏行間的論述透著一股游刃有餘的意味。但是到了最後一頁上,最後那行字,雖然看起來象是與第一頁的字相互呼應互為首尾,可是第一頁的字透著一股靈動希冀之意,最後一頁的字卻是一股凝重沈肅的感覺。

寫這本冊子的過程裏,一定出了事。

也許,就是巫真說的情變。

也或許,是師公說的,我成了一個作惡多端的人。

我用手指輕輕臨空描摹最後一頁上頭的那句話。

真做假時假亦真。

漸漸的,一種悲郁憤恨的情緒從心底升起。

寫這句話的時候,我的心情一定極痛苦。

究竟什麽是真,什麽是假?

巫真說的應該是真的,可師公也沒必要騙我。

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,那假,又在哪裏?

對不上……他們所說的事情,都不完全,連在一起更是完全拼嵌不到一起去。

中間缺了很大一段。

應該是很重要的,很漫長的一段。

巫真所說的是我和她的孩童時代,少女時代。她說我遇到了文飛,後來文飛卻將我拋棄另娶。師公說,我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女魔頭,殺人無數,最後身敗名裂而亡。

中間呢?

從文飛情變,到我成了惡名鼎鼎的巫姬,中間的過程在哪兒?

風緊了起來,從敞開的窗子吹進來,帳子給吹得圓鼓鼓地脹起,我伸手想把帳子重新系起,夜風吹在臉上,涼涼的令人覺得清爽。

白天浮華嘈雜,想事情反而不如夜裏清楚。

我的手頓住。

中間缺失的那一段往事裏頭,應該還有一個人。

我不能相信自己因為被一個偽君子拋棄,就性情大變喪心病狂變成一個無惡不作的魔頭。

人即使死後重生,性格喜好也應該不會變。

這其中真假摻雜,世人所見所聞的也許不是真的那部分。

風吹得帳子拂到我臉上來。船上用的可不是輕紗羅帳,這樣粗糙厚重的麻線帳子,觸到皮膚感覺有些刺刺的不舒服。

那本冊子就攤開來放在我的膝上。

書頁靜靜的,好象風沒有吹到書上頭。

這絹書的冊頁很輕薄,怎麽風吹不動?

我撚了撚書頁,拎著書脊把書提起來,就放在臉前。

風依舊在吹,帳子在動,我的頭發在動,可是書頁一動不動。

這裏頭有什麽玄奧?

書當然不會說話,它不能回答我的問題。

我把書合起來,揣在懷裏,貼緊心口。

如果它會說話該有多好,可以解答我的所有疑問。

雖然那過去一定不美好,真相或許是血淋淋的慘痛。可是即使這樣,我仍然想要知道。我想知道我的過去,我不能不知道自己是誰,自己做過什麽。我不能相信自己真象師公說的那樣作惡多端——就算我真的做了,起碼我得知道我之所以要那樣做的原因。

師公給我用的藥好,第二天我身上的傷就不怎麽疼了,只是坐船太悶,船又太小,師公和雁三兒擺開棋局,倒是很消磨時間。我躺得氣悶,趴在窗口看河上頭的船。朝遠處望,帆影點點在,豎立的桅桿象是樹林。我們的船已經夠小的,可是有比我們還小的小舢板,在大船的縫隙間靈活的穿插,有的舢板上有菜,向大船上的人叫賣。

看了一會兒,我忽然發現一件事。

有條小船一直綴在我們後頭。

剛才船多顯不出來,可這會兒河面寬闊,很多貨船停在上一個碼頭卸貨,這條小船還是不緊不慢,既不超前,也不墮後,更不轉向,離著不算太遠,與我們始終保持著一定距離。

如果說這樣還能算是巧合,那麽那船上沒有船夫搖櫓操槳,可是船卻一直在前行,這可不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嘛!

我猜著……那船上的人,或許是巫真?也可能是別人。

可是此時我希望那船上是巫真。

就算不為了從她那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,知道她就在不遠處,我心裏已經覺得一陣欣喜。

她是我的親人啊。

和齊靖齊涵不同的親人。

“小笙,別往外探頭了,小心掉河裏去。”

雁三兒又輸了一盤,揪著我的領子把我扯回艙裏:“你看你,半個人都探出去了,外面有什麽好看的?”

我低下頭應了聲:“沒看什麽,就是太悶了……”我忽然眼睛一亮,擡起頭來,用甜膩膩的讓自己直起雞皮疙瘩的腔調說:“三叔公——你給我講故事吧!”

“啊?”雁三兒楞了:“講什麽故事?”

“講你和我師公,嗯,年輕時候的故事!你們一定做過很多了不得的大事情吧?”

雁三兒笑了,不無得意地說:“那是自然,那時候的天下和現在可不一樣。那會兒我們也年輕,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事可真沒少做。”

我糾正他:“三叔公你不是練劍的麽?哪來的刀可拔?”

“那就算拔劍相助吧。”雁三兒嘆口氣:“哪象現在,人經得多了,見得多了,心就死了,血也冷了。”他摸摸我的頭:“我曾經想,要是人可以不長大就好了,永遠留在少年時,無憂無慮的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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